梦夜

【重生之门】呓语 之二

之二 拾光

刻板的黄色液晶体从一层至顶层缓慢变换。

冒着森森冷气的电梯犹如一口新出厂的棺材直直向上，四壁与天花板全是不锈钢的。

门悄无声息地打开。

寂静中前方俱是黑暗，只在远方还有些许影影绰绰的光。

原地却是一派明亮。

被固定数字控制的门不会无休止地等待。光亮终究混在巨大的阴暗里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被吞没。

庄文杰在门阖上的一瞬，抬起手，好像黑暗里有个什么幻象，让他忍不住想要紧紧抓住。

电梯门重又开启。

微弱的光亮与喧闹的尘世霎时间又连接在一处。电梯门缓慢打开，阳光迫不及待淌进，尘埃在光线里起起落落，金粉一般，落在庄文杰的眼角，烫得他眼眸泛起酸浪。

“……不管你过去经历过什么，想要彻底拜托黑暗，最好的方式就是……努力，让自己站到有光的一边。”

庄文杰仰起头，深吸一口气，图书馆冰凉的空气灌进鼻腔、胸腔，再从口中呼出。

带着力度的手落在他的肩膀。

庄文杰突然冒出个念头：原来，这就是人类的体温。

他忍不住站起身，跟着那人，自黑暗向前踏了半步。

面前是一条笔直敞亮的步道，通往金库的大门——那里悬挂着母亲挚爱的“睡莲”。

庄文杰在半空中紧紧攥着绳索。

时间似乎凝滞了，呼吸被蜡封住，身体被冰裹住，一秒也好，十年也罢，无非都是海底看不见尽头的黑暗。

“注意安全。”

人处在黑暗，有些记忆会刻得格外深刻。案子以外，仅有的那么几句对话，庄文杰都记在心里。

他扯起嘴角笑笑，踏着他的脚印，拿起他藏好的骨传导耳机，重复他的话。

他知道他心里的想法，在他的颅骨里对他说：“再等等，耐心点，咱们来个人赃俱获。”

一个字就是一条小鱼，合成一句话，那就是组团在他的听觉中枢游来游去。

心脏轻而易举地被捏成柔软的一团，庄文杰被眼罩遮住的脸微有恍神，耳根很快染上温度。

丁生火扬了扬手，记着邮箱的纸条在火焰中化为灰烬。

庄文杰汗如雨下。

他想着拍卖行金库里同样被烧毁的“睡莲”真迹，肩膀渐渐塌了下去，就像颗气球嘶嘶漏气。

同样作响的还有空气控制系统。

世界就此安静下来。

如同沉入大海深处，耳朵被海水堵住。

庄文杰靠着金库大门，眼前起了薄薄的雾。

他听到心底深处有一个久被拘禁、未曾释放的自己在哭泣，那个年少的自己把头埋在盛满水的洗脸盆里哭泣。

“坚持住，坚持住，一定要坚持住。”父亲轻抚着他的脖领，冰冷的手隔着岁月。

“你想听照片背后的故事，就得听我的。”丁生火手中的电击枪抵着他的脖领，十载光阴卷起的暗涌，多年来空落落的心终于一点点地让即将到手的死亡灌满。

“你别给我丢人啊。”

阳光下，五指带着热风烙在他的肩膀，烫出几个软又暖的小坑。

庄文杰眉毛中间筑起的小山丘越来越高。

罗坚，你才是，别给我丢人！

然后，他给自己通了电。

半梦半醒间，庄文杰倚在火炉般的怀抱里，身后有男人滚烫的呼吸扑在他的脖颈。

黑暗时不时会被狭长的惨白闪电打亮。远处似乎还有机器单调的、四平八稳的鸣叫。

但有人帮他挡住了那些恼人的声音，不是拿被子什么的兜头兜脸地蒙住。

庄文杰能听见，紧贴住耳畔的手腕皮肤下，有如江河奔涌，大浪拍岸的脉搏声。

咚，咚，咚，咚，一声接着一声，打通他的鼓膜，穿过大脑皮层，在心上计较了八百圈，却捂得他极暖。

庄文杰醒来时，七缠八绕的情绪，憋在心里。直到罗坚拎着果篮走进病房，他才满腹怨气地别过头，笑了。

从来没有什么赌局。

他有的只是笃定。